存在于不存在的城市。梦里有梦,都不会醒。
西娅/Eva

夏日悲伤(上)(猪兰,隐猪普,兰花)

审讯室里没有开暖气。身材健硕的褐发男人坐在椅子上,低着头,在冬季的寒冷中微微发抖。

他的双手被铐,放在自己的膝盖上。两名高大的警察站在他背后,分别伸手按住他的肩膀。玻璃门外还站着四名警察,双手背在背后,昂首挺胸,满脸戒备神色。

男人听到了钥匙晃动时发出的哗啦啦声响和接近的脚步声,手指微微紧了紧。但刚想动,肩膀上的力度就加了几分。

“长官。”男人听到身后警察的敬礼声,并没有抬起头。

“嗯。你们先出去。”一个温和柔软的声音响起。声音并不大,但是听的够清楚。

“可是长官——”“放心。我知道这是个重要犯人。不过,有些事情事关我去世的爱人,我必须要问他问个明白。更何况,他跑不了。”警官的声音听上去显得很是坚定,也很平静,让人愿意去相信他。

男人还是低着头,只是听皮鞋敲击着地面的声音渐渐稀疏渐渐远去,直到门咔哒一声被扣上,才抬起头来。头发纠结胡子拉碴,皮肤微微黯淡,但是一双绿色圆眼却亮的肆意,配上那双浓眉,显得很是英气。大概是在监狱里更消瘦几分的缘故,微圆的脸多了一些刀削斧刻的冷峻线条。

他抿了抿微微发白的唇,才开口说:“不知警官有什么问题要问。”

“布莱恩·茹贝尔,”警官仍旧没有看他,只是坐在对面的桌子后,将大瓦数的灯转向他,亮晃晃的灯光刺得他眯起了眼,“我希望我们的对话不要浪费太多时间。所以希望你能干脆地回答我的问题。”

茹贝尔向后仰了仰,跷起了腿,手仍然放在原处,懒懒的开口:“那么警官,能否先回答我一个问题呢?”

“什么问题。”警官还是低着头,慢慢地翻着手里的档案。

茹贝尔放下腿,身体前倾,压低了声音:“能不能请您先抬起头来呢?”

随意翻着纸张的手滞住了,手指微曲,将纸也捏皱了一点。茹贝尔可以看得见手背上微微绷起的血管在颤抖。还有那头柔软的略长的黑发也在轻轻抖动。

那人终于抬起了头。一双褐色的瞳温柔绵密像是焦糖的糖浆,内双的眼微长,英俊但是内敛。他的脸在灯光后的阴影里,更加显出希腊雕塑一样的轮廓。

“斯蒂芬。”茹贝尔微微起身,伸出双手,像是渴求一个拥抱,但是又坐了回去,偏过头轻轻笑了一声。

斯蒂芬扯了扯嘴角,瞳孔里不知是因为几日不睡还是伤感痛心,泛着鲜红的血丝:“那么我们开始吧。你涉嫌贩卖毒品,雇佣杀手故意杀人……”

茹贝尔看着眼前人的粉红薄唇开开合合,心思却完全没有放在他说了什么上。记忆伴着他口中呼出的热气一起,向他慢慢涌来。

 

坐在最习惯的餐馆最角落的位子里,听着旁边男男女女的交谈声,茹贝尔正低头切着盘里的生菜,突然听到两个人走近的脚步声,下意识抬起了头。

然后他屏住了呼吸。

服务员背后站着一个英俊的男人,带着拉丁的热情奔放,里子却有着北欧的内敛沉静。

绿色眼睛同褐色双瞳对上的那一刻,两个人的视线里像是有一小股电流流过,从眼睛刺入,顺着神经流向大脑,又变成一股热流汇入心脏。

那是一种十分美妙的感觉。

“不好意思布莱恩,餐厅里没位置了,不知道你们是不是方便……”服务员小心谨慎地说道。茹贝尔是这里的老主顾,不过虽然知道他从来不和别人合桌的习惯,也不得不破一次例了,谁叫这位——也是老主顾呢。

“啊?哦,”茹贝尔终于从男人的脸上回过了神,手比划了几下又放回桌上,眨了眨眼睛耸耸肩,“没问题,坐,坐吧。”

“谢谢了,”男人伸手拿起茹贝尔搭在对面椅背上的黑色长风衣递给他,坐下转头对服务员说,“一份尼斯沙拉,半打生蚝,一杯柠檬汁;甜点老规矩。”

茹贝尔埋头吃着切成小薄片的火腿,刚抬起头,就又对上那双眼睛,一怔之下,两个人那句“你——”就同时跑了出来。

男人低头,闭眼轻轻笑了一下;茹贝尔则有些窘迫地红了脸。

刀叉掉在瓷盘上的声音清亮而刺耳。周围人不禁向这边投来几分鄙夷的目光。茹贝尔撇了撇嘴,暗骂自己没用,草草的将刀叉拿起来放在盘里。

“自我介绍一下,斯蒂芬·兰比尔。巴黎警察。”男人越过桌子伸出手。

茹贝尔的手上在刚刚捡刀叉的时候沾了酱料,匆匆抓起桌布,在反面抹了抹手才伸出去:“布莱恩·茹贝尔。街角那家唱片店是我开的。”

“很高兴认识你。”两个人同时说。

兰比尔的柠檬汁上了,他吸了一口,直起腰倚到椅背上,微笑着说:“一个人来这里,不多见呢。”

“你不也是一个人。”茹贝尔挑眉说道,然后举起叉子将一口沙拉塞进嘴里。

兰比尔嘟了嘟嘴,笑了出来:“好吧,也许你是对的。”

就在这时,兰比尔的沙拉也端了上来。茹贝尔切着刚刚送上的牛排,想说些什么来打破这种莫名尴尬的沉默。

不过,他一向不擅长语言。毕竟他干这一行,行动远比语言重要,也更好用。他只是听着兰比尔轻轻哼唱窗外传来的小提琴旋律,沉默着将牛排一块块塞进嘴里慢慢咀嚼。通过男人的声音唱出来,少了几分纤细,多了几分悠扬。

兰比尔的歌声停了。茹贝尔抬头,看见他侧着头望向窗外怔怔出神,眼神里有种夏夜孤星一样的哀伤。

“我以前经常和我爱人来这里。”他收了渺远的目光,转过头来,眼睛里有薄薄一层水膜,映着窗外还蓝着的天空,看上去是那么清澈。

茹贝尔也是黯然,嘴角抖了抖,将手里的叉子缓缓放下,低下了头,低声说:“我也是。”

两人不约而同地低着头,蒂凡尼式吊灯投下的光在头顶轻轻晃动,银质刀叉折射着两人的面孔,都是凝重的表情,像是两幅古典的肖像。

兰比尔抽了抽鼻子,抬起头来,伸手在鼻子底下揉了几下,微笑说道:“算了,都过去了。人死不能复生。”

茹贝尔还没有动。服务员走上来,手中托盘里是两份焦糖炖蛋。白瓷盏里是褐红的焦糖层,银质小匙玲珑地闪亮。焦糖的焦苦香和蛋奶的香甜味道交织在一起,混着餐馆里各种饭食的气味,有着致命的诱惑力。

“你也喜欢?”兰比尔探头看了一眼托盘,笑了。

茹贝尔还没反应过来:“什么?”抬起头看到桌上放的两份一样的甜食,才明白兰比尔的意思。他拿起小勺,轻轻敲着顶层的焦糖薄片,听着嚓嚓轻响,一勺子戳了下去,挖起一块金黄色的炖蛋,说:“这家的招牌菜,当然喜欢。”

兰比尔舔了一下嘴唇,将一小块掉在嘴角的甜美卷进嘴里。茹贝尔看见他粉红色的小巧舌尖在眼前一闪而过,呼吸滞了一下。

 

兰比尔念完了茹贝尔涉嫌的犯罪行为,终于将目光从纸张里收了回来,却看见了茹贝尔坐在那里望着他,眼神幽远,绿色的眼睛有深不见底的怀念。

“斯蒂芬,那天在饭店里第一次遇见的时候,我们是不是,”茹贝尔回过神来,叹了口气,抿着嘴唇一言不发,睫毛有些颤抖,过了一会才继续说,“从没想到会是今天这样的结局。”

兰比尔的目光闪烁了一下,低下头将额头放在手里,声音微弱:“别说了。那就是个错误。不该有的错误。”

“错误,错误,”茹贝尔点点头,微微顶了顶下唇,“原来你把一切,都只看成一场错误。”

他想起被打晕前,男人用枪顶在了他的额头,眼含泪水,嘴唇发白。他对着自己,一个字一个字地说:“我祈祷过数千次数万次,让我亲手抓到你。只是为什么,那个接近你的人会是我,怎么会是我。”

错了。确实错了。也许从他遇见热尼亚、斯蒂芬遇见约翰尼开始,一切就都错了。

那次本可以取消的行动,从一开始就知道是错误的行动,就像一个俄罗斯轮盘,旋转不停,只等着停下的那一刻,有个人成为大赢家。

但他们都输了。

 

茹贝尔也不知道为什么两个人就这么自然而然地坐在了酒吧里喝上了。

吃完饭结完账打算离开的时候,他看着兰比尔的双眼,有一种想和他在一起多呆一会的冲动,不自觉地就蹦出一句“去喝一杯如何”,而对方楞了一下,转而便眨眨眼睛,答应下来。

“聊聊你的爱人如何。”他实在是不想忍受两个人中间略显生疏的沉默,在桌上将杯子转着圈,故作不经意地说道。

兰比尔微微眯了一下眼,凑近茹贝尔的耳朵,在他耳畔轻轻抽了一下鼻子,感受到对方的脸部肌肉僵硬了起来,才回正身子,左手撑在吧台上,懒懒地说:“都是一类人,何必这么紧张。”

“你什么意思。”茹贝尔像是一下被噎住了,舌头打了结一样,好半天才说出一句话。他看着兰比尔黑曜石一样的眼睛,感觉对方懒散的眼神下藏着的却是满满的清明。

兰比尔一只手支着脑袋,修长的手指玩弄着柔软的黑发,神情慵懒地瞟了他一眼:“你应该明白我的意思。我看得出来,你和我一样,都喜欢男人。”

被点破了秘密,茹贝尔竟然感到如释重负,甚至还有隐约欣喜。至于具体原因到底是不用再费力隐瞒还是发现对方和自己竟然一样,就不得而知了。他拿起杯子,将酒杯里的威士忌一饮而尽,敲敲桌子示意酒保再添一杯。

兰比尔微笑着理了理头发,虽然是微笑,眉尖却微蹙。他没有急着说,而只是一直对视向茹贝尔的眼睛,直到茹贝尔以为他不会再说了,才开了口:“我的爱人么,我和他是在警校认识的。

“我们俩第一次见面,是在校外的咖啡厅。他在那里做兼职。当时他问我肉桂加多少的时候,眼睛微微向上瞟,勾起嘴角微笑。那种俏皮又带了点秀美的样子,让我一下子就记住了他。我经常去咖啡厅,也就每周都会有两三次看见他在那里忙活。人少的时候,他也会来和我说说话,两个人聊聊咖啡,聊聊功课,聊聊自己。他给我看过他的画,我给他弹过吉他。

“他比我大七个月,但是比我高一级。在学校里第一次撞见的时候,我简直没法把那个眉目严肃的警装青年和那个在咖啡厅柜台后面穿着丝绸衬衣和深绿围裙的温柔男子联系起来。他先认出的我,冲我微笑着伸出手。那一刻,我从未觉得自己那么窘迫——即使是在课上拿错了书将两本法律完全念岔被笑到死也没有过——那一刻,我才发现,自己竟然真的真的是喜欢上他了。虽然在中学的时候我就隐约意识到了自己喜欢女生的同时也会为男人而动心,

“那一年的圣诞节,他来找我,问我假期有什么安排。我把他带回了家。坐在我房间壁炉的火光旁,我看着他绿色的眼睛,第一次吻了他。我本来都做好了脸上挨一拳头的准备,但是没想到他只是笑,对我说他也爱我。我们两个坐在地毯上紧紧拥抱,耳鬓厮磨,恨不得能一晚上把所有的情话都说完。

“那天晚上,他第一次告诉我他的身世。他是孤儿,被人收养。但是他的养父养母后来死于当地黑帮的街头火并,他哥哥无力支付他去设计学院的高昂学费。为了减轻哥哥的负担,也为了避免他父母的惨剧再次在旁人身上发生,他进入警校。

“毕业后我们俩一起进入国际刑警,三年来,一直在追一个黑帮的案子。我们来回交锋,互有胜负。半年前,他们有一次行动被我们所掌握,我们本来以为那是将他们一网打尽的好机会,却没想到,那是个陷阱……”茹贝尔看见兰比尔发白的嘴唇颤抖、眼睛里泛上泪光,看见他抬起手,手指半蜷,不可自制地抬起,拭过眼角。

兰比尔放下手,眉头向下耷拉着,脸上的每一个毛孔都写着悲伤。最后,他开口,轻轻说道:“他死了,被狙击枪洞穿了心脏。”

 

茹贝尔叹了口气,将手抬到眼前端详着。手铐链条碰撞,发出冷冷声响。
他在黑帮七年,手指上的血腥气息和硝烟味道,早就洗不去了。他的手上有多少条人命,自己都数不清。
但他记得其中的一条。
约翰尼·威尔。

 

评论 ( 8 )
热度 ( 31 )
  1. 共3人收藏了此文字
只展示最近三个月数据

© 贝加尔湖出版社 | Powered by LOFTER